史蒂芬桑坦聊音樂劇寫作（下）

原文出處 STEPHEN SONDHEIM ON WRITING FOR MUSICALS
作者 Conrad Askland

問：你曾說，寫歌某種程度上像是演戲，因為你也得探索角色

史蒂芬·桑坦：
如果是寫音樂劇的歌來說，沒錯。
你要深入角色、深入歌曲(不管音樂上還是歌詞上)，都得先變成那個角色。這是唯一的方法，我不曾聽過其他方法，除非你自己就是編劇從頭開始打造角色。我的情形都是在寫那些跟我協作的人所創造的角色，所以這是我唯一能深入角色的方法。
我曾經說－聽來有點誇張但其實不會－寫完整齣劇的音樂後，我可能比編劇還了解角色，每個字句都被推敲檢驗過，並且會跟編劇一字一句的確認。為什麼她要說這個？她為什麼不是這樣說？這樣逐漸了解角色，寫歌的時候就是要扮演這個角色。我可以像即興劇一樣隨時發展台詞。
譬如說，被雇來演出白蘭琪這個角色，要你突然開始即興發展演出田納西威廉斯劇本中的這個角色。如果對這個角色夠熟，你就辦的到。或許你的即興不會馬上有漂亮的詩意，但你說的話都會符合這個角色該有的樣子。這就是我的功課，我會從編劇的劇本出發，有時用他寫下的台詞當作跳板，然後開始發揮，從角色開始即興。我都是這麼做的。

問：編劇會不會向你提供劇本裡投沒有的資料，譬如角色的描述？

史蒂芬·桑坦：
有時候會，但大部分不是可記述的東西，而是從對話中發展。我會花幾週的時間跟編劇討論這種事情。有時候我會請編劇寫角色獨白，不是為了演出，而是為了研究角色，因為沒有人會比原創者理解角色。

問：Arthur Laurents 曾說你是歌詞大師，而你寫的歌詞只能被你所設定的角色演唱。

史蒂芬·桑坦：
這的確是概念沒錯，歌都是寫給角色的。你不會把該給白蘭琪的台詞寫給史丹利。

問：能與我們聊聊你作曲的情形嗎？你工作的時候會打造甚麼樣的特殊環境嗎？

史蒂芬·桑坦：
不會，我有工作室，在康涅狄格和紐約都有房子，所以兩地都有工作室，大致就是我生活的地方。

問：安靜的地方對你來說有比較好工作？

史蒂芬·桑坦：
說來有趣，在城外工作很舒適，安靜、也能在樹林間閒晃，但通常工作完成量不高。在城市裡壓力更大，你不想離開房間，因為外面的世界一團亂，所以會像是待在僧人的修道房，某種概念上與世界閉關隔離，如果你能強迫自己不離開那個空間。當然我不是被強迫，但我喜歡想成有種強制力把我留在房中。然後你終究會無聊到開始在紙上動筆。

問：據說他們得把Rossini反鎖在房中才能拿到一首序曲

史蒂芬·桑坦：
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，但Rodgersh為了歌詞反鎖Larry Hart這件事也滿有名的。

問：Meryle Secrest幫你寫的自傳中，曾引用你說你覺得寫音樂比寫歌詞容易?這是真的嗎?

史蒂芬·桑坦：
我的意思是：寫歌詞比寫音樂難的地方在於更有限的資源與空間。
寫歌詞最難的一點就是試圖讓歌詞好好待在音樂中，以至於不會讓人察覺斧鑿，並且聽起來很自然，譬如各種轉折、或音節的延伸。
要特別指出，我指的是某類的歌詞，對歌劇編劇和作曲來說，他們或許會在一個詞上放一堆裝飾音，因為那可以跟語言本身無關，而是關於音樂和聲音本身的展現。
但如果你在寫音樂劇，並且希望和話劇一樣能說故事，特別是一個當代或近50年的故事時，必須聽起來像普通說話。你也得避免歌曲太獨立跳出，導致整場戲不成立，但同時間有要有歌的格式－我很討厭通篇朗讀。格式是強化作品的方法，但越格式的東西就越像獨立單歌。你得在空中拋接平衡這些選項，這非常困難，而且通常出來的結果不如你想像。
而且這種狀況在歌詞中特別明顯，因為這種形式的寫作非常精煉，你差不多只有50字左右的空間，這種狀況下一個首歌對比起一本五十章的小說，假設有一整章出包，你也還有四十九章的長度能挽救。但在歌中一個字出包會非常顯眼，因此每個字都變得非常重要。

問：John Updike 曾紐約時報的文章中提到，說到他每次走進書店都會鬼鬼祟祟，因為他很不敢相信有人會買他的作品，他有種詐騙的感覺。你對這種感覺有同感嗎？

史蒂芬·桑坦：
每個我認識的作者都多多少少會有一種詐欺感。不會一直都這樣覺得，但當你成功後，或是當有人仰慕你但你根本不算功成名就的時候。名不符實的感覺與時俱增，你會想「我哪有那麼好，別把我跟誰和誰掛在一起比較」你的確會感覺在自欺欺人。

問：我猜如果你對自己不夠嚴厲評判，作品也不會好

史蒂芬·桑坦：
沒錯，或許不會。但有時候自我批判到一種程度，會讓作品毫無血氣，這樣通常很危險。或是能學Thomas Wolfe把東西都全部放在一個箱子裡，讓編輯Maxwell Perkins 來挑選，才會挑出好東西，那些書都豐富又有生命力，他的編輯能真正從中找到他的才華並且從旁協助，這都是有靈魂血肉的。如果一開始他就很自我批判，搞不好不會有那麼好的產出。

問：你告訴牛津大學的學生他們不該太批判，至少一開始不該。

史蒂芬·桑坦：
最糟的情形就是你下筆前就有太強烈的自我意識，特別寫詞時更是如此，因為事情會變得...小說家要在三十萬字裡頭寫下我愛你很容易，畢竟是從三十萬的詞量中放入三個字，但如果你在歌詞中寫下我愛你，你就開始煩惱「老天，這我不能寫，太俗氣了，太...」，一但你開始這樣想，你就寫不了任何東西了，我自己也非常清楚。所以我總是教學生時強調「你得先完成一件事才能理解一件事，時機很重要，如果你有辦法把所有想法全部都寫上紙之前，別急著改，跟著意識流寫作，不管看起多麼老套，你都是在幫自己一個忙」

【訪談結束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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譯按：再次感謝原作者訪問整理並允許翻譯成中文，也感謝瘋戲樂工作室王希文推薦原文。若有任何疑問或討論歡迎留言。